1
何玲乘坐电车在距离花木园最近的车站下了车，因为是两个城市的交界处，道路上十分冷清。
沿着宽广的环城公路走了二十分钟，才终于走到一个商铺林立的街道。
今天格外闷沉，但是她显然是不在意这么多了，脸颊处汗水反射着太阳光缓缓流下，她也并没有顾得上擦。
昨天丈夫一夜未归，今早何玲又给花木园打去电话，接电话的人表示丈夫并没有去上班。于是何玲用家里的座机给张可馨打去电话，说无论如何都要和对方见一面。
现在是下午两点，她走进了一家店面很小的咖啡馆，咖啡馆里并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
在一个角落里，何玲发现了背着她坐在那里的女人。咖啡馆此时只有一位顾客，何玲径直向角落走去。
“你好，我是杨院长的妻子。”何玲率先开口道。
“您还没有找到丈夫吗？”张可馨摘下口罩和墨镜，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何玲眼前。
何玲有些发愣——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张可馨听着对面的妇女将昨天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我昨天与您的丈夫就是约好在这家咖啡馆见面的，想要和他商量花木园的转让事宜，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他。”
“如果有我丈夫的消息的话，还麻烦你尽快告知我。”何玲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摇了摇，好像在祈求神明保佑她的丈夫。
与张可馨分别后，何玲又在附近的公交车站台坐车去警察局。其实她更想直接打车，可是这个地段根本见不到出租车。
到了警局后，何玲又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了接待她的警察听。警察做了笔录，看起来并不会立刻采取行动，说让何玲再等等看。
何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眼前的景色不断地变换，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男孩身上。
“妈妈，爸爸还没有回来吗，我想爸爸……”
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喷涌而出，何玲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杨佳琦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也跟着哭了起来，母子俩人的哭喊声交织在了一起。杨佳琦心里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
2
李培源撕开了桶装方便面的塑料包装，将里面的调味包全部取出，撕开封口后再倒在面饼上。
“小黑，热水壶放哪了？”李培源望向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李泽旭，因为皮肤黝黑，所以别人一直称呼他为“小黑”，李泽旭对此也从来不计较什么，甚至觉得这样称呼他会比较亲近。
小黑抬起头，用没拿笔的左手指了指房间的一个角落，李培源在墙角处找到了热水壶。在热水刚刚没过面饼时，李培源停下了倒水的动作，将塑料叉子插在封皮和塑料桶的交接处，看样子很快就有午餐可以吃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弥漫着方便面调料包特有的气味。
小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后靠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活动了一下脖子。
“你在写什么呢？”
“没什么，刚才有个女人来报案，说自己的丈夫失踪了。”
“哦，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记录的，完全没有必要啊。”李培源端起了泡面吃了起来，嘴边不断发出吸溜面条的声音。
“我可不想挨老头的骂。”李泽旭有些心不在焉。
“我看看你写的什么。”李培源站起身来。
“喂，小心点，别给我洒上泡面汤，不然我可和你没完。”
李培源三两口就吃掉了面条，将只剩下汤的塑料桶放在原处，他打算一会儿再喝。
看着小黑歪歪扭扭的字迹，李培源不禁皱了皱眉头，随手翻了翻，果然没什么好看的啊。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名字吸引了。
“张可馨……”李培源喃喃道。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不是多了去了。”
李培源没有理会小黑，而是仔细看了那份记录。
“报案人的丈夫本来和张可馨约好见面，结果没见到人就失踪了？”李培源转头看向小黑。
“嗯，听那个妇女描述，好像是这么回事。喂，你那兴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李培源收敛了表情，他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
“你可别乱来啊，就算要调查，我们也要先找到人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根本就没有调查的理由。”李泽旭一本正经的说道，他捻灭了香烟。
“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李培源反问道。
“可是，每年来报案的失踪人口那么多，很难保证每一起报案都能有个结果，上头是不会同意的。”
李泽旭感觉劝告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用，他打算换个角度。
“你是觉得有什么疑点吗？”
“不，那倒没有。”李培源不假思索的说道。
“可我看你那表情……”
“只是想起了我的师傅。”
“老赵？老赵怎么了？”
“好久没和他吃火锅了。”
3
赵志刚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的换台，始终也找不到什么想看的节目。妻子张静回娘家了，说是想回去看看父母，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应该已经吃上晚饭了。
妻子以前经常会看一档综艺节目，那档节目总是会邀请当红的艺人去参加什么游戏活动，赵志刚并不喜欢看，也不明白为什么妻子会如此痴迷于这种节目。
赵志刚调到了那个电视台，主持人正在介绍着节目嘉宾，那些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是主持人每播报一个名字，台下的观众就会发出欢呼声。最后嘉宾一个个登场，站成了一排，多是浓妆艳抹的年轻人。可是女人化妆也就算了，怎么男人的脸也是如此？死了三天的尸体都没他们白，赵志刚有些不理解，这样好看吗？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赵志刚丢掉遥控器起身去开门。
“好久不见啊，老赵。”李培源提着两个塑料袋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你小子，确实好久了。”老赵从李培源手里接过塑料袋，朝着茶几走去。
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春天的时候。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吃火锅了？看起来最近很清闲啊。”老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便携式电磁炉，放在了茶几中央。
李培源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杯子，倒上了水。“哪里清闲啊，前天刚刚了结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呢，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世道还是如此不太平啊。”赵志刚就要拎着两个塑料袋向厨房走去。
“师傅，还是我来吧。”李培源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掏出来了一瓶高度数白酒放在茶几上，然后去厨房处理食材。
赵志刚坐在沙发上，拿起了那瓶白酒，用手摩挲着瓶身，笑了笑。
“这臭小子。”
李培源从厨房端出了两个大盘子，一个盘子上放着切好的牛肉，另一个则放着素菜。
“看样子你明天休假啊。”赵志刚笑问道。
“是啊，难得清闲一天。”
李培源又起身去了厨房，赵志刚在客厅听到了锅铲和炒瓢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将炒好的火锅底料倒进电磁炉上的锅里，李培源又添了些水，然后按下了电源键，不一会儿，锅里红色的汤上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
“来，走一个。”赵志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个子弹杯，已经将酒斟满。
李培源闭上了眼睛，仰头饮尽杯中酒，只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很快，脸就红了一片。
“老赵同志的退休生活过得怎么样啊？”李培源左右晃了晃脑袋。
“清闲啊，不过就是有些过于清闲了，没什么意思。”老赵将牛肉用筷子拨了一些倒进锅里，李培源正在下莴笋。
“要我说你啊，就不该提前退休，你这身体完全没问题啊。”
“唉，已经没那心气了。”赵志刚叹了口气。
在将那个诱导儿子自杀的罪魁祸首抓住后，赵志刚就退离了前线，现在已经是正式退休了。
“哦，对了，你以前是和我说过张可馨这个名字吧，好像是你处理的一场火灾。”
“张可馨？火灾？”赵志刚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没怎么，能再跟我讲讲吗？”
“哦，那都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赵志刚点燃了一支烟，“当时正是除夕那天，我接到了局里的通知，说是绿源区那里起了大火。那是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等我到案发现场的时候，那栋房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
“就只有张可馨活了下来？”
“嗯，稍远的路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正将头埋在膝盖上，看样子应该是个初中生。”
“才是初中生吗？那确实蛮久了。”
“我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被烧毁的是怎样的房子，直到我看了看周围，相邻的房子宛若城堡一样，已经有很多人围在了周围，我和其他警员拉起了警戒线，然后很快消防队员就来了，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大火扑灭。”
赵志刚一拍大腿，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急忙跑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赵志刚拿出来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相框，他用抹布擦了擦。
李培源接过相框，里面有一张全家福。
“将大火扑灭之后，眼前完全是一个废墟，后来我在废墟中找到了这个，幸运的是它并没有被烧毁，看起来是放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本来我想将它还给那个幸存下来的小女孩的，结果也给忘记了。”
李培源望着照片，照片中有两位老人坐在板凳上，他们身边各有一个小女孩站在身旁，他们背后则站着两对夫妇。
“两个老人在大火发生的前些年就相继离世了，右边站着的男人就是房子的主人，女人是他的妻子。左边的男人是老人的二儿子，身边也是他的妻子。右边的老人身旁的小女孩就是张可馨，左边的是二儿子的女儿。”赵志刚在一旁解释道，又点上了一支香烟。
李培源还是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照片，不一会儿，他皱起了眉头。
“确实很奇怪，对吧。”
“嗯。”
照片中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两个老人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笑意，后面的两对夫妇也很明显是在强颜欢笑，只有张可馨和她左边的小女孩的笑容真情流露，露出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从他们的着装来看，拍照的时候应该是夏天，张可馨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红宝石项链，这张全家福应该是在她还上小学时拍的，她的个子只比老人的膝盖高一些。
“老赵，现场有什么其他发现吗？”李培源放下相框。
“现场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体，大火已经将他们的尸体融化了，好多人体组织都变成了黑炭，分不出谁是谁了。不过，兄弟二人的家庭情况也有着很大的差距，二儿子的家境只能算得上是普通家庭，和他哥哥完全不能比。听周围的人说，每年过年的时候二儿子都会带着媳妇儿和女儿来大哥家过年。”
“那怎么能分辨出来幸存下来的是张可馨呢？那两个小女孩几乎长的一模一样。而且，其余五个人就没有发现着火了然后逃出来吗？”
“我们在废墟中找到了红酒瓶的玻璃碎片，推测应该是所有人都喝醉了。但是小孩子肯定不喝红酒，我们为了弄清楚情况也去寻找过另外一个小女孩的遗体，但是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在废墟中发现像是小孩子的尸体，我们最终只能得出一个勉强的结论，她失踪了。至于为什么知道幸存下来的是张可馨，是因为她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
“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吗？”
“对，那个红宝石项链十分昂贵，我想以二儿子的经济实力应该是不舍得给女儿买这种奢侈品的。”
“那张可馨是怎么说的？”
“这个啊，等我一下。”赵志刚又回到房间翻找，最后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手掌般大小，上面布满了灰尘，即使擦掉了灰尘，也透露着一股破败的黑。李培源推测它应该是人造革的封面，是文具店里常见的那种类型。
赵志刚翻开了笔记本：“那个小女孩一开始什么话都不说，毕竟是遭受到了重大变故，我们就让她先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问她着火的时候她去了哪里，她说是去买炮仗了，她和张子曦约好了要一起放炮，她对附近比较熟悉，就去了商店。等她回来的时候，整个房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然后我问她张子曦去了哪里，她说她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她让张子曦在房间里等她。”
“张子曦就是二儿子的女儿吧。”
“嗯。话说，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件事，是有什么案子和这件事有关吗？”
“那倒也不是……”
“你这小子对我还不说实话，我一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了。”赵志刚将笔记本递给了李培源：“这些你全都拿去吧，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行了，不说这些了，赶紧下菜吧，一会水都烧干了。咱们也聊点轻松的话题吧。”李培源开始往锅里下菜。
“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
“要不我们还是聊聊案子吧。”
4
张可馨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她正在恳求着身旁的男子给她买下一条项链当作她的生日礼物，男子望着标签的价格，陷入了沉思。
这种女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迟早有一天会被男人抛弃。张可馨面带微笑，她当然不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要不我给您推荐另外一款？”
从身后的柜台中，张可馨拿出了一条相对便宜的项链：“这款也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受很多的年轻姑娘青睐。”
男子的眉头微微舒展：“我也觉得这条好像更好看一些。”
拉着他胳膊的女子也转头望向那条项链：“是吗？给我试试。”
她从张可馨手中接过项链，戴在脖子上，那是一条有着特殊花纹的项链。
“好不好看？”她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
“你戴什么不好看呀?”男子自然而然的敷衍着，看得出来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买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女朋友看出来他的不耐烦。
这对情侣离开后，有一个男人独自来到了柜台前，他的穿着看起来和时尚这个词毫无关系。
“给女朋友买还是送人？”张可馨仍然保持着标准的微笑。
李培源昨天是在赵志刚家里过的夜，本来他以防万一特意只带了一瓶白酒，没想到师傅喝高兴了，兴冲冲的下楼去又买了两瓶，李培源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昏脑涨。
拿着相框和笔记本离开后，李培源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洗了个澡才出门，为了以防万一，他将笔记本带在了身上。
他想试探一下张可馨，反正也有正当理由。
现在张可馨可是有名的大红人，想要打听出她在哪里并不困难。李培源随便在网上找了个张可馨的粉丝，一番交谈后得知张可馨平时会在向佑珠宝店工作，他就来到了这里。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李培源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张可馨并不显得惊讶，而是平静的让李培源跟着自己坐电梯上了四楼。
已经在网上见过好多回了，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李培源觉得小黑这么痴迷于她也有道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充满了对于男人的杀伤力。
在会客厅坐下后，李培源只是简单的问了问有关于杨万里失踪的事情，对方的回答也丝毫没有表演的痕迹。
离开了向佑珠宝店之后，李培源从最近的车站搭上了电车。
他的内心之中觉得这个女人非常危险。
她的身上有很多令李培源疑惑的点。就比如莫淇皓的前女友刚刚被歹徒侵犯，她就顺利上位，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莫淇皓的女朋友，最后顺利结婚，成为了莫家的儿媳妇。而与杨万里商量花木园的转让事宜，杨万里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如果这一切都与这个女人有关的话，仅凭她一个人显然是办不到的，她的身后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李培源打算从她人生的起点开始调查，他要去花木园。
一个失去了家人无依无靠的女人，从孤儿院出来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先是在网上一夜爆红，到后面嫁入豪门，她固然长相出众，但是她的心机手段也很重要，缺少一点，她都不可能到达今天所处的高度。
怀着一腔疑问，李培源独自踏入了这个谜团。
“刚刚警察找你有什么事？”莫淇皓走到张可馨的柜台前，关切的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问问我花木园的院长失踪的事情。”
“看样子世道不太平啊。那你还会想着接手花木园的事情吗？”
“过段时间吧，院长失踪了，花木园肯定乱成了一锅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再去和对方协商。”
“好，你明天还要去找助理拍摄短视频吗？”
“嗯，不是要为新产品宣传吗？”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次我们两个人一起拍，反正也是情侣钻戒。”莫淇皓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可馨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中看出异样的情绪。
“好啊，我其实很早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情了，情侣钻戒的话，我们两个人一起拍应该效果会更好。”张可馨笑吟吟的望着丈夫。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萦绕在莫淇皓心头上很长时间的阴霾突然烟消云散。
“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我回头给我的助理打个招呼。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和我一起去，可真让人期待。”张可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一直在期待这件事情吗？”
“那倒也不是，我想看看你拍视频的时候会不会出洋相。”张可馨开怀大笑起来。
李润东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红酒特有的香醇口感在味蕾中蔓延开来，以前总觉得一个人喝酒有些寂寞，现在看来，好像也不错。
他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张可馨打来的。
“喂，怎么了？”
“明天我去找你，拍宣传视频。”
“好，我知道了。”
“另外，莫淇皓也会跟我一起来。”
“啊？”李润东有些惊讶。
“我害怕他起疑心，就让他一起来了，你没问题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