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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价值五十块的实习

翟行之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了。出成绩那天年级主任亲自给他妈妈打了电话,说他考了文科班第二十八名。要知道翟行之连年级前五十都从没有进去过。翟行之的妈妈调侃他说,八成是好学生集体考砸,才让他这个半瓶子咣当的蹭到前边去了。可惜的是他出分前报志愿按照自己一模的水平报了武汉大学,比分数线高了十几分,惹得翟行之妈妈一顿唉声叹气。
 
翟行之却相当装模作样地说:“这不是挺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既来之则安之呗。”
 
翟行之妈妈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贫,你改名叫翟安之去吧你。”
 
*
 
2011年翟行之大一暑假回北京的时候,妈妈还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逢人便说我儿子去年高考本来能够得上对外经贸的分数线,唉谁知道当初谦虚了,报了个武汉大学,可辛苦了,孩子还得跑个大老远……嗯对对对,我们能够上对外经贸呢!
 
“妈!”翟行之喊道,“你去找对外经贸的学生认儿子吧!”
 
翟妈妈跟街坊邻里赔笑:“你瞅瞅这孩子,说话这么不着调……”
 
那年暑假,翟行之为了逃离妈妈这魔咒一般的念叨,火速跑去找了个兼职实习。招聘信息是在他们学校贴吧里看到的。帖子则转自传媒大学的贴吧,标题是“北京《新世纪曲艺》编辑部招实习生”,点开首楼内容只有一行电话和“联系人 李老师”。
 
实际上,翟行之对这个实习不太有底。他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接起来的是个声音特别年轻的姑娘,听上去似乎根本不知道这家编辑部招实习生。电话被推三阻四、击鼓传花似地交到一个叫“姚老师”的人的手里。这位姚老师讲话有气无力,听起来好像对自己的人生不太满意。翟行之心虚地问,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在招实习生吗?老师您好,我叫翟行之,我今年大一,是武汉大学新闻传播……
 
“明天早上八点半来办公室吧。”那位姚老师打断他的话,听筒里传来一些签字笔划拉在纸张上的声音。翟行之诚惶诚恐地想,对方是在记录他的资历吗?他够不够格?他能拿到这份实习吗?如果拿不到的话他准备直接卷铺盖跑回学校去……翟行之宁愿去复读,也不想接下来两个月继续听他妈妈这么念叨下去了。
 
第二天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他爸爸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妈妈则还坐在客厅吃早饭,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妈,你还没走啊?”他迷迷瞪瞪地穿过客厅走向厕所。
 
“马上走,你不是今天要去面试吗你那个实习吗?”他妈妈问道,指了指桌上的馒头咸菜,“粥给你盛好了,你赶快吃点,不然迟到了给人家印象不好。”
 
他拿着牙缸子站在电视机前,开始胡乱刷起牙来。电视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逐渐从背景挪至前景,飘进他心不在焉的思绪里:“……关于7月19日,警方于北京市东城区秀观胡同内锦江之星酒店404号房发现了著名相声演员苏瑾秀女士的遗体,目前已排除他杀嫌疑……”
 
“这人怎么死了?我怎么觉得前两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节目来着。”母亲喝了一口粥,咸菜咬得嘎吱嘎吱响。
 
“女相声演员?少见啊。”翟行之随口评价道,“我怎么不知道她?”
 
母亲嫌弃地啧舌:“你怎么不知道,前几年她不是在北京台那个相声大赛当嘉宾?你和你爸看得那叫一个起劲儿,怎么管都不带听的。”
 
翟行之没搭茬儿,溜进厕所里吐漱口水,再走出来的时候转移了话题:“排除他杀嫌疑是个什么意思?”
 
母亲白了他一眼,手指一挥示意他赶快做下来吃饭,然后说:“那就是自杀呗?就跟张国荣似的。”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刺耳又尖细,“现在这些明星呐,承受力特别差,年纪轻轻的,也不想想她家里人该怎么办?唉,承受力差就不要走这条路嘛……”
 
母亲的评价比新闻还长。他默默啃了几口馒头,换上了他唯一的那一套在学校参加模拟联合国时穿的西装,在心里嘀咕这么一条新闻能在观众的嘴里衍生出这么多流言蜚语来。他有些热血沸腾地想,这就是自己就读新闻学的原因:他希望能将最真实、最客观、最不带偏见的事件传达给民众。新闻是人们了解这个世界最直接的通道,而让这个通道保持干净,并确保它能够触碰到人们无法到达的地方,就是他的使命。
 
怀着这样的满腔热忱,翟行之觉得今天早上的这件小事完全可以当做他一会儿实习面试的开场白。刚巧,他要去竞聘的这家杂志社叫什么《新世纪曲艺》,八成也和相声相关。他可以借这件事把他那些个宏图大志在面试上展露一番。
 
结果并没有面试。
 
他直接签了实习合同。翟行之来到编辑部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后面剪指甲,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办公室里,“咔!”“咔!”,见翟行之敲门进来,她眼睛都没抬一下,指了指对面桌上说,“签一下那个。实习工资一天五十块。”
 
*
 
《新世纪曲艺》杂志编辑部位于呼家楼北京青年报大厦8层。翟行之记得这个地方。他初二的时候因为还会放几句文邹邹的屁,被语文老师推荐到“北青报小记者”项目去了。一开始,翟行之还满腔热血,觉得自己就要登上人生巅峰,成为一名优秀的,令人骄傲,得以精忠报国的记者。他参加了几次小记者团的活动,跟着去报道了几个不太重要的新闻,大多是书市开张,六年级小学生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事情,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北青报少年版第七版右下角巴掌大的报道角落。
 
为此,他得长途跋涉坐一个半小时公交车,再走十分钟才能到北青报大楼。几个月后,翟行之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在一次去往小记者团活动的路上,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默默抹眼泪,一直坐到终点站。热心肠的售票员阿姨把他带去传达室,给他买了十个小包子,温柔地让他在那里等着爸爸妈妈接他回家。
 
自那之后,翟行之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地界。
 
他倒是很怀念那十个小肉包子,被那个售票员阿姨慢腾腾地递到他手里……一口一个,热乎乎在他舌尖儿点火。翟行之这短暂的人生里吃过很多个早点摊儿,再也没有哪个摊儿上的小包子像那天的那般沁人心脾了。
 
再次踏上他曾经奋斗过的土地,翟行之觉得物是人非,虽然,不得不说,上一次踏入这栋楼只是五年前而已,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番,然后内心慷慨激昂地迈入电梯,朝着楼层数行注目礼,从电梯间踏着正步右拐并走向走廊劲头的807室——那上面挂着一个脱了漆的牌子“《新世纪曲艺》杂志编辑部”——庄重地继续行注目礼。
 
门的另一侧等待着他的是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应聘工作岗位。这是不是他踏入社会的开始?然后他将成为一个优秀的记者、撰稿人,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社会的中流砥柱,走向世界,走向最需要被报道的地方……他深吸了一口气,敲门并推门进入。
 
“签一下那个。实习工资一天五十块。”
 
*
 
剪指甲的女人名叫姚远。直到早上九点钟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她才站起身来和翟行之握了手,示意他去和坐在办公室另一个角落的年长女人打招呼。“这是陈主编。”剪指甲女人挤着笑容道,“陈主编,这是昨天跟您说的那个实习生。”
 
陈主编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人,梳着和翟行之妈妈如出一辙的烫过的卷发,那让他稍微胆寒了几秒钟,生怕她下一秒就从嘴里蹦出来一句什么“我儿子本来能上对外经贸”之类的话。
 
幸亏是没有。翟行之被安顿在那位不苟言笑的姚老师的工位对面,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瞬间回归了自己的日常节奏,留下一个手足无措的大学生,看着自己的实习合同发愣。
 
午休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七七八八离开了,陈主编则一上午都在开会,完全见不到人影,坐在门边的年轻姑娘卢思思,杂志的助理编辑——同事们叫她“小卢”——走上前来问道:“姚姐,要不要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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