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行之实习第二天就被告知要出去实地调研。姚远是在前一天晚上通知他的，电话直接打到他家座机。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姚老师怎么就知道他家电话了，然后想起来在那个实习登记表上他耍了小聪明只填了家里的座机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妈妈，听到对面讲话的是女声的“您好，我找翟行之”，恨不能直接窜出三米多高掀掉天花板，然后颤巍巍地跑到卧室叫他，挤眉弄眼地说，儿子，怎么没告诉我你认识了啥女生啊？
啊？翟行之张大嘴巴装傻。
“在学校有没有认得什么关系好的女生？”母亲的问话更加直白了。翟行之有些焦躁起来。他脑子有毛病把家里座机电话留给同学做什么？八成是谁搞错了……他闷声不吭跑去接电话，听到声音又分辨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自报了家门。
通话之后他撂下听筒，觉得背上一阵燥热，支支吾吾地扭回头便看到他妈妈的目光差点把他的后背点着火。
“妈！”他抗议道。
“是谁啊？给妈说说……”
“是带我实习的老师！”
“哗，听声音可真年轻，还以为有情况了呐……”母亲讪笑道，漆黑的眼珠刮向他，短短两秒钟里翟行之觉得她连自己孙子的名儿都起好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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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和他约定的见面地点在灯市口附近秀观胡同的一家锦江之星，见面时间早上九点。翟行之且找了好一阵儿才找到这家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门脸儿，入口的黑色台阶旁边堆着自行车和布满灰尘的电驴，还有一辆车轮毂都生锈了的桑塔纳。他犹豫着走上前，姚老师就站在锦江之星门口，见了他之后还算雀跃地迎上来——那让他觉得有点怪，并且，实习第二天就被上司带来锦江之星这件事仔细想想似乎更怪了。翟行之甩甩脑袋，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还迟到了。”姚老师说。她的衣着打扮和昨天不太一样。她穿着不太符合上班族形象的休闲帽衫，下面是看上去洗到脱色的牛仔裤和米白色的运动鞋，看上去和刚毕业的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张脸确是属于一个而立之年的青年人的脸，它素着颜，眼角毫不掩饰地伸出两道若隐若现的皱纹，短发也未经打理地微微炸开。虽然翟行之没怎么观察过和他同龄的女生的面孔，但他总觉得姚老师的嘴角好像挂着重物，抬起来总是不太容易。
“对不起！对不起，姚老师！”他喊道，心里却想着只是五分钟而已，“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呀？”
“我最近在做的这个选题需要走访一些人物。”姚老师解释道，“你实习期间的主要任务就是跟随我去走访相关人员，做一些情报的记录，然后整理、撰写采访稿。”
“好，好。”翟行之认真地点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靠谱一些，“我在学校是校报的编辑，经常负责这种撰写采访稿之类的事情。”
他期待地看着姚老师，企图从她那张表情欠缺的脸上找出一些惊喜的痕迹却失败了。姚远只是点点头说：“很好。”
翟行之只得把话头顺过去，赶忙问道：“所以，您的选题是什么？”
“是咱们的选题。”这时候姚老师倒是相当认真地纠正道。“啊、是是，咱们的——”翟行之磕绊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咱们这个选题是关于什么的？”
姚远干脆把挎包拿下来，放在锦江之星入口处的台面上，从里面拿出沉重的联想笔记本电脑：“你知道苏瑾秀吗？”
——完蛋，原来没做的实习面试在这儿等着我呢。翟行之在心里叫嚣着，嘴上却只得老实承认说：“我知道，我知道，不是前些天去世的那个相声演员么？我不太熟……”
姚远掰开电脑，屏幕上赫然展示着苏瑾秀的资料文件：苏瑾秀，女，1978年7月24日出生于河北省平宁县小南村，2011年7月19日逝世，中国内地相声演员。苏瑾秀从小便展现出过人的相声天赋，1992年加入平宁曲艺团，遂拜团长高齐正为师。1996年后，随曲艺团人员于河北、天津及北京四处走穴……
翟行之边看边念出声来，在念到这里的时候停下了。
“我靠，我想起来了，我昨天听到新闻里说了，在什么秀观胡同、锦江之星……”翟行之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中气十足地大喊道，“这儿不就是她死的地方吗？”
声音引来胡同里清晨已经去过早市拎着菜篮子回来的大爷大妈的侧目。翟行之一下子慌了神，收住了声，往锦江之星的入口处蹭了蹭，低声问：“咱不会是来走访案发现场的吧？”
姚远的眼神尖锐地瞪视了他几秒钟，嘴张开又合上，似乎对他的冒失发言颇有微词，让翟行之感到更加不知所措。
所幸姚老师将谈话拉回了正轨，她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和苏瑾秀老师有关的选题。7月14日那天，苏瑾秀来北京电视台录节目，节目下播之后，她在这里连续住了五天，直到7月19日节目在电视台播出，那天晚上她便在这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关于她的故事，还有很多谜团，我希望能做一期关于女性相声演员的专题，我们会走访一些相关人员，甚至可能会去一趟平宁……”她从眼角瞥了一下翟行之，很快改口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你只需要——”
翟行之霎时间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羞愧，于是他赶忙狠狠点头：“我当然乐意去！那什么，我最喜欢出差了！”
姚远沉甸甸的嘴角好像往上翘了翘似的。她压住表情，继续说：“你可以抽空看看苏瑾秀老师的生平资料。至于今天的走访，你听听就行，主要了解一下情况就可以了。”
翟行之挺直了身子行了个礼，在看到姚远抿嘴笑起来的时候大声说：“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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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声演员苏瑾秀死在了北京市东城区秀观胡同的锦江之星酒店的404号房间。“这房间号就有些不吉利啊。”翟行之评价道。
“是啊，小兄弟，飞来横祸吗这不是？出事儿第二天胡同里就传遍了，说我们宾馆里有脏东西……我们在这儿开了十来年了，合着这脏东西来得还怪晚的！”
宾馆老板的办公室就在前台后面门廊的拐角处，推门进去一股腐坏的茶渍味儿伴着刚刚入伏怄出来的汗臭味儿扑面而来。翟行之想，连老板办公室的卫生状况都这么夸张，更何况房间里？苏瑾秀作为一个颇有名气的相声演员，怎么会在来北京录节目的时候住在这种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