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图标
钟图标

6. 关于快要倒闭的《编辑部的故事》

“你有没有觉得刘栩和苏瑾秀的关系没那么好?”那是在他们采访完刘栩的当天下午,办公室里没有人,盛夏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宽大的窗户外面涌进来,照在翟行之的身上就像为他盖上晒得暖蓬蓬的毛巾被一样让他昏昏入睡。
 
于是,姚远的这句话着实吓了他一跳,以至于他直接从座位上惊站了起来。
 
“吱啦啦——”椅子腿划过地砖的声音刺穿了房间里沉甸甸的困倦。姚远抬起头来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翟行之赶忙点头说:“您也这么认为?我采访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那天下午,他们挤在她的电脑前把刘栩的采访录音来回听了好几遍,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冠冕堂皇的刘女士所说的话简直是难断真假。
 
姚远煞有介事地“唰”的一声打开笔记本,在那上面边写边说:“第一,如果她们的关系真的如刘栩所说的那么好,苏瑾秀的‘遗书’,她只是草草扫了一眼?”
 
翟行之狠狠点头道:“对对,我就说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是我的好兄弟去世了,他留下来的唯一一篇信件还被他妈妈亲手交到我手里,这我还不得含泪看个百八十遍啊。”
 
“第二,”姚远在笔记本上另起一行,郑重其事写下一个数字“2”。“刘栩对于她在平宁曲艺团的经历说得极其含糊其辞。她在那里呆了三年,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起来?”
 
翟行之沉思了片刻,鼓起勇气小声回答:“关于这一点,其实……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姚远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他急匆匆地解释道,“姚老师,您还记得我和您说,我小学的时候也去学过相声,对吧?我和刘栩进曲艺团的年纪差不多,在戏班子呆了半年,每个礼拜都要去三次,但却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您瞧,我连见过冯巩的事儿都忘了。”翟行之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太在意的话,很多记忆一下子就没了。”
 
姚远沉默了几秒钟后回道:“我以为你小时候喜欢说相声呢。”
 
翟行之回答:“一上来的时候是喜欢,真开始学之后就发现学一样东西根本不像想的那么容易。然后越到后面就越痛苦,毫无乐趣可言……”
 
姚远轻声嗤笑了一下:“想学的学不成,学了又不喜欢。”
 
翟行之顺着问下去:“您有想学过吗?”
 
“我小时候去学过两次。”姚远说,这引起了翟行之的兴趣,“差不多也是小学的时候,我爸妈不想我在这上面分心,可有一次他俩同时出差,我姥姥从平宁过来带我。我那时候上小学每天路过少年宫,那里面有曲艺课,我就每天赖在少年宫门口闹。我姥姥拗不过我,带我跑去跟少年宫的老师求情,让我们旁听了两节课。”
 
姚远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似是闪着什么意犹未尽的亮堂光芒,几乎和窗外的阳光同样耀眼,就在那样期颐的神态中,姚远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一下子回到自己的青少年时期似的。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节课讲的是什么。他们在练基本功,背八扇屏,背错了就被老师打手板儿。听了那两节课,我都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把八扇屏背下来了。”
 
翟行之很想下意识地说一句“姚老师牛逼”,但又觉得这样在工作场合不太合适,便压住了自己有点雀跃的心情说:“那这还不得跟姚老师来一段儿?”
 
让他更加意外的是,姚老师这一回笑出声来,好像性子也返老还童了似的。她那双眼睛——此刻翟行之才注意到,在厚重的、还沾有水渍的镜片后面清澈而饱满,像泡了水的葡萄果冻。她说:“等咱们把这个专题写完,铁定跟您来一段儿!”
 
他们像是终于碰上同道中人了似的,就差站起来击掌,就在这时候卢思思推门进来了,隔着崇山峻岭一般的书堆儿就听到她那唱戏一样的入场。“行之,这么快就投入工作啦?”她嬉皮笑脸地喊道,“真羡慕啊,姚姐,您的实习生,什么时候借我一下呗?”
 
翟行之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姚远。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作理会。卢思思果然没再继续吱声,自顾自回到自己工位上在电脑前啪啪啪打起字儿来。翟行之盯着卢思思那有着乌黑得像是夜里深不见底的湖一样的长发的后脑勺发愣,被姚远拍了一下脑袋。
 
“干嘛呢,看上人家了?”
 
翟行之瞬间从脑仁儿烧到脸皮,连连摇头说:“您这话说的,我是那么不检点的人么?”他甚至从姚远手里抢过签字笔,慌乱地接上刚才讨论的话题,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一个大大的“3”,然后说,“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从数字“3”上面画了个箭头指向第二点,“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她一边说怀念曲艺团的生活,和她苏师姐的关系怎么怎么好,一边又什么都记不清,这一点非常矛盾。要我说,这个人就是在粉饰太平,车轱辘话来回说。她对于咱们的采访明显是有备而来,有些话听着就假惺惺的。”
 
“让我更意外的是,她居然直接提到了苏瑾秀和村里人关系不好这一点。”姚远立刻接话说,“我是说,但凡了解苏瑾秀成名后的经历的人,多少也能猜到她对小南村没什么留恋。刘栩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看上去是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好像是要给双方留有体面似的,但这显得太刻意了。”
 
翟行之就差给她鼓掌。他激动地差点站起来,两条过长的胳膊却看上去无处安放,张开在她的身边,好像要给她一个激动的拥抱似的。姚远有些尴尬,悄悄躲闪了几寸,可翟行之只是情绪高涨地继讲话——这不禁让姚远觉得脸上发烧,暗中骂自己自作多情。
 
“您这个词儿说对了,就是‘刻意’!姚老师,要我说,这位刘女士老早就看苏瑾秀不顺眼了,还摆出一副忆往昔当年情的架势。我跟您打赌,就算是她们小时候如胶似漆的,实际上内里早就暗潮汹涌啦。”
 
姚远把他的话头拉回来道:“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
 
“是、是……一切仅代表我方观点。”
 
“咱们也不排除人家苏瑾秀在曲艺团特别幸福,出来单飞了反而遇人不淑,最终酿成悲剧。”
 
“是是……”
 
第四。
 
姚远在心里默默写道,她知道小南村对自杀这件事并没什么忌讳的。她姥姥就办了丧事儿,还办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生怕还有人不知道她死了。
 
苏瑾秀没有办葬礼,终归是有些其他的原因。
 
“姚姐,你们讨论完没有,什么时候把行之借我一下啊?”卢思思的话又响起来了,依旧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啊?真要借我啊?”翟行之跌跌撞撞从工位上站起来。
 
卢思思也跟着起身,笑眯眯地说:“你们明天要去平宁,今儿合作出版社给咱寄了一批书,还得劳您大驾帮我去搬一趟……”
 
“哎,对啊……”姚远好像是才想起来他们明天要去平宁出差,突然就垂头丧气起来。她抬高了声音回答卢思思:“着什么急,你再等会儿,今天我们就是加班儿也肯定帮你搬完。”说话时眼神却一直盯在翟行之身上。
 
视线盯得他不敢动。
本内容仅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谜想计划立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m-project@col.com